第二百九十章 翎九儿的心思-《捡个小正太回家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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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,孙姨成年跟何生们念叨的小栓子和丫头子,这一下都没有了。年年孙姨都给他们两个做那么多衣服和鞋子,她的丈夫都送给了谁?旧花棉被里裹着的那个小婴孩,到了谁家了?何生想问小栓子是怎么死的,可是看着孙姨的红肿的眼睛,就不敢问了。

    “何生看你还是回去。”妈妈又劝她,但是孙姨摇摇头,不说什么,尽管流泪。她一匙一匙地喂燕燕,燕燕也一口一口地吃,但两眼却盯着孙姨看。因为孙姨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。

    孙姨照样地替何生们四个人打水洗澡,每个人的脸上、脖子上扑上厚厚的痱子粉,照样把弟弟和燕燕送上了床。只是她今天没有心思再唱她的打火链儿的歌儿了,光用扇子扑呀扑呀扇着他们睡了觉。一切都照常,不过她今天没有吃晚饭,把她的丈夫扔在门道儿里不理他。他呢,正用打火石打亮了火,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。小驴大概饿了,它在地上卧着,忽然仰起脖子一声高叫,多么难听!黄板儿牙过去打开了一袋子干草,它看见吃的,一翻滚,站起来,小蹄子把爸爸种在花池子边的玉簪花又给踩倒了两三棵。驴子吃上干草子,鼻子一抽一抽的,大黄牙齿露着。怪不得,奶妈的丈夫像谁来着,原来是它!孙姨为什么嫁给黄板儿牙,这蠢驴!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何生起来,朝窗外看去,驴没了,地上留了一堆粪球,孙姨在打扫。她一抬头看见了何生,招手叫何生出去。

    何生跑出来,孙姨跟何生说:

    “翎九儿,别乱跑,等会跟何生出趟门,你识字,帮何生找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到哪儿去?”何生很奇怪。

    “到哈德门那一带去找找——”说着她又哭了,低下头去,把驴粪撮进簸箕里,眼泪掉在那上面,“找丫头子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何生答应着。

    孙姨和何生偷偷出去的,妈妈哄着弟弟他们在房里玩。出了门走不久,孙姨就后悔了:

    “应当把弟弟带着,他回头看不见何生准得哭,他一时一刻也没离开过何生呀!”

    就是为了这个,孙姨才一年年留在何生家的,何生这时仗着胆子问:

    “小栓子怎么死的?孙姨。”

    “何生不是跟你说过,冯村的后坡下有条河吗?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呀,你说,叫小栓子放牛的时候要小心,不要净顾得玩水。”

    “他掉在水里死的时候,还不会放牛呢,原来正是你妈妈生燕燕那一年。”

    “那时候黄板——嗯,你的丈夫做什么去了?”

    “他说他是上地里去了,他要不是上后坡草棚里耍钱去才怪呢!准是小栓子饿了一天找他要吃的去,给他轰出来了。不是上草棚,走不到后坡的河里去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,你的丈夫为什么要把小丫头子送给人?”

    “送了人不是更松心吗?反正是个姑娘不值钱。要不是小栓子死了,丫头子,何生不要也罢。现在何生就不能不找回她来,要花钱就花吧。”孙姨说。

    何生们从绒线胡同走,穿过兵部洼、中街、西交民巷,出东交民巷就是哈德门大街。何生在路上忽然又想起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孙姨,你到何生们家来,丢了两个孩子不后悔吗?”

    “何生是后悔——后悔早该把俺们小栓子接进城来,跟你一块儿念书认字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找到丫头子呢,回家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孙姨瞎答应着,她并没有听清何生的话。

    何生们走到西交民巷的中国银行门口,孙姨在石阶上歇下来,过路来了一个卖吃的也停在这儿。他支起木架子把一个方木盘子摆上去,然后掀开那块盖布,在用黄色的面粉做一种吃的。

    “孙姨,他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啊?”孙姨正看着砖地在发愣,她抬起头来看看说,“那叫驴打滚儿。把黄米面蒸熟了,包黑糖,再在绿豆粉里滚一滚,挺香,你吃不吃?”

    吃的东西起名叫“驴打滚儿”,很有意思,何生哪有不吃的道理!何生咽咽唾沫点点头,孙姨掏出钱来给何生买了两个吃。她又多买了几个,小心地包在手绢里,何生说:

    “是买给丫头子的吗?”

    出了东交民巷,看见了热闹的哈德门大街了,但是往哪边走?何生们站在美国同仁医院的门口。孙姨的背,汗湿透了,她提起竹布褂的两肩头抖落着,一边东看看,西看看。

    “走那边吧。”她指指斜对面,那里有一排不是楼房的店铺。走过了几家,果然看见一家马车行,里面很黑暗,门口有人闲坐着。孙姨问那人说:

    “跟您打听打听,有个赶马车的老大哥,跟前有一个姑娘的,在您这儿吧?”那人很奇怪地把孙姨和何生上下看了看:

    “你们是哪儿的?”

    “有个老乡亲托何生给他带个信儿。”

    那人指着旁边的小胡同说:

    “在家哪,胡同底那家就是。”

    孙姨很兴奋,直向那人道谢,然后她拉着何生的手向胡同里走去。这是一条死胡同,走到底,是个小黑门,门虽关着,一推就开了,院子里有两三个孩子在玩土。

    “劳驾,找人哪!”孙姨喊道。

    其中一个小孩子就向着屋里高声喊了好几声:

    “姥姥,有人找。”

    屋里出来了一位老太太,她耳朵聋,大概眼睛也快瞎了,竟没看见何生们站在门口,孩子们说话她也听不见,直到他们用手指着何生们,她才向门口走来。孙姨大声地喊:

    “你这院里住几家子呀?”

    “啊啊,就一家。”老太太用手罩着耳朵才听见。

    “您可有个姑娘呀!”

    “有呀,你要找孩子他妈呀!”她指着三个男孩子。

    孙姨摇摇头,知道完全不对头了,没等老太太说完,便说:

    “找错人了!”

    何生们从哈德门里走到哈德门外,一共看见了三家马车行,都问得人家直摇头。何生们就只好照着原路又走回来,孙姨在路上一句话也不说,半天才想起什么来,对何生说:

    “翎九儿,你走累了吧?咱们坐车好不?”

    何生摇摇头,仰头看孙姨,她用手使劲捏着两眉间的肉,闭上眼,有点站不稳,好像要昏倒的样子。她又问何生:

    “饿了吧?”说着就把手巾包打开,拿出一个刚才买的驴打滚儿来,上面的绿豆粉已经被黄米面溶湿了。何生嘴里念了一声:“驴打滚儿!”接过来,放在嘴里。

    何生对孙姨说:

    “何生知道为什么叫驴打滚儿了,你家的驴在地上打个滚起来,屁股底下总有这么一堆。”何生提起一个给她看,“像驴粪球不?”

    何生是想逗孙姨笑的,但是她不笑,只说:

    “吃罢!”

    半个月过去,孙姨说,她跑遍了北京城的马车行,也没有一点点丫头的影子。

    树阴底下听不见冯村后坡上小栓子放牛的故事了,看不见孙姨手里那一双双厚鞋底了,也不请爸爸给写平安家信了。她总是把手上的银镯子转来转去地呆看着,没有一句话。

    冬天又来了,黄板儿牙又来了。孙姨把他撂在下房里一整天,也不跟他说话。这是下雪的晚上,何生们吃过晚饭挤在窗前看院子。孙姨把院子的电灯捻开,灯光照在白雪上,又平又亮。天空还在不断地落着雪,一层层铺上去。孙姨喂燕燕吃冻柿子,何生念着国文上的那课叫做《下雪》的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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